keymio君

没人写,只好自己写
太累了,还是不写了

秘密

十七岁的某一天清晨,岛田晴香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秘密。

像身怀重宝却又怕他人觊觎,小心翼翼到连日记本上也只敢留下一片空白。

自以为藏得隐秘的满足感在不久之后便被戳破,在几天之后的某个悠闲午后,收获了同桌故意放低了音量地问询,“你最近……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啊?”几乎从不曾考虑过恋爱问题的岛田瞪大了双眼,转瞬又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怎么突然这样问?我最近不是和平常没两样么……”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一向端庄温和的同桌罕见地做出这样不算礼貌的举动。

“才不是!倒不如说你这些天真的非常反常,每天早上来教室的时间越来越晚,总会提着两个食盒,午后不在教室午休,下课也时常莫名其妙不见人影,上着课偶尔会奇怪地笑出声……”好学生就连交流辩驳时也充满逻辑和条理性,她扳着手指一一列举着岛田近期不对劲地种种举动,还不准岛田插话解释,临到末了才慢条斯理突然性地总结了一句让岛田万万没想到的话语——

“当然,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认识了岛崎桑,对吧?”

 

……对吧?

当然正确。

 

岛田自然明白同桌把这件事专门放在最末总结陈述的缘由,倘若放在之前,她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和岛崎遥香这样的人物有什么交集。

青春期的少女们之间界限分明,如同还处于江户时代晚期,坚守着摇摇欲坠的某种森严等级制度——风云人物与风云人物之间暗潮涌动的微妙界限,普通人与有名人之间奇妙的透明鸿沟,除非是身为同桌这样必备巧合而发展出的神奇友谊……还须得对方像生田这样有着平易近人偶尔癫狂的奇特性格。

而生田专门提起的那位岛崎同学,毫不夸张的说,她不仅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有名人,还是以冷淡和独来独往著称。

总之在世人的眼光里,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大约能和她说上一句话都已经算是陨石撞下卫星还恰巧跌落自家门前这样不足亿万分之一的微小概率了。

更遑论,认识。

那种互有交集,甚至于可以堪称为半个朋友的,认识。

 

短短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一系列解释和善意谎言,她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做好自己和岛崎之间在短短几天内产生迷之交际的回答对应,但是当事情终于“败露”,对方还是生田的时候,岛田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她不想欺骗她。

于是岛田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坦然回视同桌那疑惑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承认这份现今来说还只能算认识的关系。

“啊——”

没想到看见她点头承认之后,生田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样,大而圆的眼睛似乎闪烁起某种明亮的光,那是她独有的、被岛田称作是犯病开始的表情。

心中立即升腾起某种被盯上的不妙感觉,果不其然,在岛田还没来得及说出借口出门之前,就听见对方故意发嗲的甜腻声线在耳畔响起,“这样一说,才发现其实我想认识岛崎桑很久了呢,她真的如同传言中那样……”话语到此一顿,生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点在她自己的唇瓣上,似乎是在思考着用词,几下带有韵律的敲击之后,才又开口道:”如同传言中那样……凶悍吗?”

将凶悍这样的词汇放在那样精致秀美仿若白玉陶瓷的人身上,这样的事情可能也只有生田能够干的出来了吧。

岛田一瞬间有些想笑,可是自觉自己刚刚过三十分的语言成绩是没有资格去嘲笑年级第一的这位大小姐的,只好敛起嘴角刚要扩散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不是那样的人。“

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生田原本还想要埋怨这位同桌不够实诚,一抬头撞入对方不自知柔和下来的眉眼中,便立马收了这样的心思。

但是对于那位岛崎桑的兴趣,却越发浓厚起来。

 

岛田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一个表情给岛崎小姐带来了多大的一个麻烦。

终于挨到下课,她便急匆匆地往天台上赶去,还特意避开了去食堂最近的楼梯,怀抱着今日特地制作的加了青椒圈的秘制汉堡肉,以及一杯鲜榨的哈密瓜果汁。

“也不用这么早上来。”刚把食物放下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岛田抿了抿嘴还未开口就听对方接着道,“衣服乱了。”

她连忙低头检视着自己的外套,才发觉刚才因为上楼动作过大,导致右侧衣角有些外翻。用手抚平之后,又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衣领,这才抬头看向岛崎所在。

“这次的午餐也是乌冬面吗?”这一次没有再挑剔外表,专注凝望向对方放在台上的食盒。

岛田自然是知道前几天的乌冬已经让人吃到发腻,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微弱的拒绝感也莫名让人心生成就,只摇摇头便说道:“没有,是青椒汉堡肉。”

话音落下就看见岛崎的目光微闪,显然是满意模样,于是岛田又自然加了一句,“饮料是蜜瓜汁。”

这下对方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这人可……真好懂。

 

一定要说的话,认识岛崎小姐这件事还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很早就听闻说母亲有交好的儿时伴侣,只是因为距离太远而长期未得相见。直到前段时间才突然得了对方电话,请求拜托照顾一下在此地上学的侄女,缘由不好多谈,只道是如今孤身在外害怕她没人照应,就算遇到难题也多少能有个帮扶。

于是在某一天清晨,岛田打开自家大门,就看见了那位手提手信站在门口的校园风云人物……那是与传闻中完全一致的美貌,白皙透泽的皮肤在清晨的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透明感,大而有些上挑的眼型很容易便使人联想到宠物商店中名贵的猫,约莫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忽然有人开门,目光中还带了几分莫名的迷茫,配上小巧精致的五官倒是透露出微妙的无辜感。

那些道听途说的冷淡高傲在那个瞬间完全消失不见,岛田也在同一时刻怔愣了数秒,才找回理智有些不确定地问询:“……晴香?”

“嗯,”对面的人点点头,眉目清淡又恢复到平常会在学校中见到的样子,“我姓岛崎。”

言外之意自然是你这位完全不熟的陌生人请不要直呼其名。

未曾想到岛田此时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这上面,倒是像才反应过来那样,惊讶道:“晴香不对,原来是遥香……我就说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一直不对……呐,我们名字竟然读音相同!”

说完之后看着对方满脸完全没听懂的表情,才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的事实,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之后,又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叫岛田晴香,曾经在学校里见过你。”

“啊。”岛崎遥香这才礼貌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但不知怎的,岛田似乎就是能听到她的心中所想,能感受到她毫无波动的内心,与其说是礼貌回复,倒不如说那是完全的、丝毫不感兴趣的漠然。

好像终于知道她为何会被那样的评价所包围了啊。

 

直到又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岛田才渐渐发觉这人似乎也不完全是想象中那样面对何事都很冷漠。过于直率的性格,使得她对于一切不感兴趣的事便会直接而不看气氛的表现在脸上。而这世间的大多寒暄以及他人的杂事,却恰好都属于让岛崎小姐毫无兴致的范畴。

也因此会给予外人一种高傲不屑的感觉,再加上天生带点冷感的面容和气质,更是将这种冷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一旦接受这一点,顺着两人心意直接交流的话,反而会发现这人的种种有趣之处——

带点腹黑的幽默感,洁癖方面的强迫症,对于美食不加掩饰的喜爱,尖锐直接的对于八卦的审视判定,以及这个人毫不做作的颜控本质。

比起那些整天涂脂抹粉在班级里拉帮结派、总是追随着各大帅哥在背后聚众花痴的普通女生来说,这样的岛崎遥香小姐显然是整个高校的一股清流,不单纯不做作的本质美人儿。

想明白了这一切,岛田不知为何,却又莫名的陷入了某种沮丧中。

一方面她报以庆幸这人所有的独特美好的一面都只有自己知道,一方面却又怀有叹息为何这人如此迷人优秀的一面竟只有自己知道呢。

这显然是青春期少女的自私又矛盾的心态。

她每天都用心的搜刮八卦,制作午饭竭尽全力对人好以期能够看到岛崎更多的更有趣的一面,但每天却又会因为这隐秘的相会,不在人前面对种种流言的反驳,以及从不曾说出口的对于这位只有反面蜚语的风云人物的夸赞而深怀内疚。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与同桌交流过后十来天的一个放课后。

对外总是轻言细语端庄秀丽,从不曾在外表现出自己蛇精病一面的生田小姐,竟然在学校门口就与人争吵了起来,甚至于还打了对方一个耳光。

岛田闻言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远超自己的想象,毕竟连她也没有见过自己同桌流露出那样愤怒的眼神。环顾一圈也发现围观众人都是一副懵了的表情,想来在此之前,所有人的心里的生田绘梨花桑还依然是那位次次年级第一,回回在冬日祭上弹奏钢琴的高雅大小姐。

而那位被她扇了一耳光的少女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她紧抿双唇像是三观崩塌一样满脸不知所措,但是对于自己被打这件事却是不服气的,特别是被这样多的人围观,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然而当她正要开口再争辩什么的时候,却被生田猛然出声打断,那是略略低沉的声线,好似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向她道歉。”,她这样说道。

她……?

是谁?

没人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这句话出口之后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好奇心。

但生田明显也没有想要解释的心情,只是用那双非常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人,再次重复道:“向她道歉,你听到了吗?”大有对方不答应一声这件事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感觉。

那位不服气的少女的气焰在这种坚决的目光中渐渐弱化了下去,两个人又这样相互僵持了好几分钟,期间什么话也没有,才最终结束在对方低头的一声“嗯”的回答里。

这件事从始至终也没有给围观众人透露出什么关键信息,大家满心都是对于生田这突然展现的另一面的好奇,却没人敢上前问询,甚至于连岛田也不敢。

她目送生田用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表情离开,目送围观群众为没有听到八卦唉声叹气地散开,甚至走之前还听到了几个小女生不分场合的花痴“生田桑这样也好帅气”的评价,她努力的抑制住自己不断翻涌的好奇心。

却又隐约觉得,自己周围将有什么事要改变了。

 

莫名升腾出的对于未知的恐慌,还有即将失去的惶恐,交错复杂到未知的感情使得岛田没有如同往常那般有看完热闹就回家的心思。

她慢动作地收拾好书包之后,便呆坐在自己位置上发呆。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的是生田在刚才所展现出的刚硬和正直,有些事不用说透便已经明朗,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而已。

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自卑和歉疚,仿佛经历了发酵,又逐渐化作某种不甘和微妙的希冀。

——也不一定就是自己所想的原因。

这样的念想自冒出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底疯狂生长,岛田内心那座摇摇欲坠的高塔在这藤蔓的包围之下又倏忽变得坚挺起来。

如同被冥冥中的某条线所牵引,她快步地往天台方向走去。

跳动着的脉搏在叫嚣,每一根神经都扯动心绪,每向上一层便会有与往常完全不同的不安感迎面扑来……所以见到的会是怎样的画面呢?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的视野陡然开阔。空旷的平台直连天际,由自下而上的角度看去的话,站得极近的两位美少女恍若画一般地落落印拓在被夕阳染成浅红的天幕。

明明满目是美妙的画面,岛田却分明听见那座高塔陡然崩塌的声音。

眼里的生田和岛崎仿佛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那样迫切、诚恳却红着耳朵说话的生田是未曾见过的,被拉着手腕却依然表情温柔在倾听人说话的岛崎也是未曾见过的。

一直被流言蜚语所包围却从未被压倒的岛崎,约莫是永远也不会露出如此温柔轻松的表情的吧。所以这样的表情,只会对一个人所展现。

时间的先后并不能代表什么,光是站在一起便赏心悦目的相配才是每一个故事应有的结局。

岛田提不起丝毫的心思去破坏那样的美景,她步步后退直到隐没在暗色的阴翳中。她想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童话,关于伪装成恶龙的卑微骑士,与王子和公主在平行线中交错的故事。

结局从一开始就定好到完美,所有的错误都应归咎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的虚伪骑士之上。

 

当然她最终还是决定当作什么也未曾发生。

如往常一样的抱着食盒去到天台,却正好碰见了有人向岛崎鞠躬道歉,缘由是毫无根据的污蔑。

那位少女道歉的时候表情诚恳,毫无昨日看见的不服气与倔强,显然是在那件事之后生田又去做了什么额外的工作。不过这确实一点也不让人意外,毕竟她向来是想得周到事事俱全的优等生。

岛崎的反应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像只是在听闻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脸上也一如既往没有太多表情。可不知为何,岛田就是知道她心情此刻也远不如表现得这样平静,不知何时好像已经完全熟悉这人的种种细微表情,所以也能轻易分辨这人在努力用平静隐藏着某种更加炽热动荡的情绪。

原来她也是在意的吧,那些环绕周遭的流言蜚语。

那位少女道歉完毕之后便走掉了,岛崎也若无其事的走来接过岛田手中的食盒,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岛田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受不了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气氛,于是努力找了个话题,“啊,你认识生田吗?”

话音落下,没有回复。

气氛却反而变得更加尴尬起来,呼吸间都充斥一种僵硬的凝固感。

岛田只好又硬着头皮开口:“她是我的同桌,一个怎么说,偶尔会犯病的……”说到此处又顿住了,总觉得自己一句话也没办法描述清楚关于自己同桌的种种。

“生田绘梨花,我知道。”岛崎到此刻才终于接话,喝了一口果汁又补充了一句,“长得挺好看的。”

嗯,这句倒是没错啦。

但岛田怎么想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就这样又好似一切都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多个月。

在某一天清晨,生田忽然递给了岛田一封信。

信封面的字迹娟秀,明明白白的写着“岛崎遥香桑”五个汉字。

岛田不是傻子,对于两个人日益明显的地下来往也不会一无所知,早有预料这一天终将来临,但却未曾想过会来得这么快。她低头掩盖住眼中的落寞了然,只盯着信封,忽而弯了眼眸低声笑道:“你都不亲自去送吗?”

“是她说要体验一下这个过程的,”生田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但眼底全是柔和笑意,“我可不敢违抗那位岛崎桑的要求。“

“嗯?“敏锐捕捉到话中的含义,岛田再次抬头时已然换上一副调笑表情,”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生田提了一下时间点,又快速的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啧,明明连耳朵都红了。

谈笑至此,岛田也差不多什么都明了了,只摇了摇手中的信件,做出一副交给我吧的表情。

但是她又明确的知道自己内心不是这样想的,甚至于分不清这种莫名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哪一方。

她将遇见岛崎这件事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当作秘密珍藏,但同时又忍受着自己私心所带来的种种折磨。她喜欢她,但又不愿意让别人喜欢她。

这种矛盾的情感让她从一个守护者退化成一个伪装的卑鄙者。

所以这样的喜欢到底能不能算作是喜欢呢?

不过好在有生田的存在,孰优孰劣简直不用分辨便能一清二楚。

那位最终去道歉的少女究竟为何会传出那样的流言,可能没有人比岛田更加明了原因了。精心策划的种种恰好,蓄意在背后刻画的虚假留言,当然还要有那样一位比谁都要忠诚于生田的冲动粉丝。

然后一切都变成了真实。

她知道自己将要继续背负这种深刻的内疚,这样下作的阴暗面,以及如此不堪的劣性品格。所以这样的发展都是再好不过。

十七岁的某一天之后,岛田晴香也将会永久背负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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